不怕鬼的故事——毛泽东与何其芳



  在毛泽东的个人气质中有一种超凡魅力的个人自信,以及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不怕鬼”、不信邪的性格特点。早在1919年,当中国还是魔鬼当道、魑魅横行的时候,毛泽东在他主办的《湘江评论》创刊号就向世人发出号召:“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毛泽东就是以这种大无畏的精神,率领中国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1959年,在中国人民内有困难、外有压力的情况下,毛泽东再次提倡不怕鬼和主动打鬼的精神,并提出要从古代志怪、志异的人鬼作品中选取若干篇编印一本《不怕鬼的故事》。

  毛泽东为什么要对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神鬼故事感兴趣呢?这是因为当时国际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意见分歧开始变为公开论战,毛泽东日益感受到修正主义背弃马克思主义、复辟资本主义的危险性,加之帝国主义阵营的反华攻势也日见其凶。在毛泽东看来,在这严峻时刻,更应发扬“金猴奋起千钧棒”那样的主动迸击的“打鬼”精神。因此,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神鬼故事,再次受到毛泽东的重视,十分自然地把它们当作鼓舞志气的工具。

  1959年4月15日,毛泽东在第十六次最高国务会议上通报当前的形势和党的大政方针时,他说:从去年8月起,出了两件事,都跟我们有关,一个是台湾问题,一个是西藏问题。接着毛洋东回忆起1958年炮击金门的事:8月23日头一天,我们打了一万九千发,他们讲打了四五万发,那是夸大其辞,没有那么多,时间只十几分钟,没有什么很久很久。台湾的参谋长赵家骧就是这个时候打死的,另外还有一个副司令吉星文也打死了,俞大维身上也染了血。这自然说明我们有力量,不怕打。更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祖国的土地”,我们有理由捍卫,别人(美国)管不着。所以“我看要奋斗下去,什么威胁我们都不怕。”他还讲起古代小说里不怕鬼的故事。《聊斋志异》里有一个狂生,晚上坐着读书,有个鬼吓他,从窗户口那个地方伸一个舌头出来,这么长,它以为这个书生就会吓倒了。这个书生下慌不忙,拿起笔把自己的脸画成张飞的样子,画得象我们现在戏台上的袁世凯的样子,然后也把舌头伸出来,没有那么长就是了。两个人就这么顶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那个鬼只好走了。《聊斋志异》的作者告诉我们。不要怕鬼,你越怕鬼,你就不能活,他就要跑进来把你吃掉。我们不怕鬼,所以炮击金门、马祖。这一仗打下去之后,现在台湾海峡风平浪静,通行无阻,所有的船只不干涉了。这是毛泽东在郑重的会议上,第一次讲不怕鬼的故事。在毛泽东看来,一切敌人,对手和困难,都属于“鬼”,只有不怕它,才能战胜它,克服它。同年5月6日,毛泽东、周恩来、陈毅在中南海紫光阁接见11个国家的访华代表团和这些目家的驻华使节。他们要借此机会向国际上表明中国对西藏叛乱及随之陡然紧张的中印关系的态度。在周恩来、陈毅讲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毛泽东讲了一番话:“世界上有人怕鬼,也有人不怕鬼。鬼是怕它好呢?还是不怕它好?经验证明,鬼是怕不得的。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今天世界上鬼不少。西方世界有一大群鬼,就是帝国主义。在亚洲、非洲、拉丁美洲也有一大群鬼,就是帝国主义的走狗、反动派。尼赫鲁是个什么呢?他是半个鬼,半个人,不完全是鬼。我们要把他的脸洗一洗。..

  西藏问题成为世界问题,这是很大的事,要大闹一场,要闹久些,闹半年也好,闹一年更好。可惜印度不敢干了。我们的策略是使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劳才人民得到一次教育,使这些国家的共产党也学会不怕鬼,..现在西藏问题闹出许多鬼,这是好事,让鬼出来,我是十分欢迎的。”在这次谈话中毛泽东特别说到:“中国的小说里有一些不怕鬼的故事,我想你们的小说里也会有的。我想把不怕鬼的故事、小说编成一本小册子。”接着又讲了《聊斋志异》里耿去病夜读,涂面伸舌与鬼相视的故事。5月13日,外交部办公厅把毛泽东、周恩来、陈毅5月6日同外宾的谈话整理打印出来,分迭有关中央领导。毛泽东看后,在自己的那一份上批示:“江青:看第13页。不能看,请林克同志读给你听。”江青多年养病,但在中宣部文艺处挂着职,还是负责人。这份材料的第13页,正是毛泽东讲不怕鬼,并说要把中国小说里不怕鬼的内容,编成一本小册子的那段话。

  毛泽东指示一位中央书记处书记专门落实这项工作。这位领导同志把任务交给了当时属于中国科学院的文学研究所,并由所长何其芳具体负责。何其芳虽然在1938年就和毛泽东相识,但通过这次编书,使他和毛泽东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在编书过程中,毛泽东从选目到序言都精心过问。在听取何其芳汇报时发表了许多看法,并多次修改何其芳起草的序言。到这年夏天,《不怕鬼的故事》便基本上编成了。

  该书主要选自晋人作的《列异传》,晋朝裴启的《语林》、刘来时刘义厌的《幽明录》、唐朝戴孚的《广异记》、牛僧孺的《玄怪录》、裴铏的《传奇》、段成式的《西阳杂俎》、五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宋朝张师正的《括异志》、郭象的《暌车续志》、上官融的《友会丛谈》、洪迈的《夷坚志》、明朝即英的《七修类稿》、钱希言的《狯园》、朱国祯的《涌幢小品》、王同轨的《耳谈》、清朝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袁枚的《子不语》,钱泳的《履园丛话》、黄钧宰的《金壶七墨》、许秋诧的《闻见异辞》,等等。所选篇目,短则几十字,多也不过千字,形象生动地描绘了各种各样的人不怕鬼并且有智有勇战胜鬼的故事。何其芳把这个基本编成的小册子呈送给毛泽东,毛泽东是看了的。在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他还选了其中的一部分故事,印发给与会者。不久,1959年夏季的庐山会议,出现了毛泽东未预料到的事情,《不怕鬼的故事)的定稿工作中断了。

  1960年,毛泽东指示何其芳,把已经编好的《不怕鬼的故事》的初稿,再加以精选、充实。遂成70篇,共6万多字,因是文言,每篇又相应做了不少注释。全书定稿后,何其芳请毛泽东为这本书写个序言,以说明在这个时候编选出版这本书的用意,引导读者结合现实更好地阅读,毛泽东让何其芳先起草一个,再给他看。这样,何其芳几易其稿,写了一篇近万字的序言。“序言”说:“我们编这个小册子,目的不在于借这些不怕鬼的故事来说明我国古代的唯物主义思想,我们主要是想把这些故事当作寓言、当作讽谕性的故事来介绍给读者们。如果心存怯懦,思想了解放,那未人们对于并不存在的鬼神也会害怕。如果觉悟提高,迷信破除,思想解放,那末不但鬼神不可怕,而且帝国主义,反动派,修正主义,一切实际存在的天灾人祸,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来说,都是不可怕的,都是可以战胜的,都是可以克服的。”此外,”序言”还认为,“世界上又确实存在着许多类似鬼的东西”,大到帝、修、反,严重的天灾,小到一般工作中的困难、挫折等等,“都可以说是类似鬼的东西”。因此,“彻底扫除这种落后的‘怕鬼’思想,对于每个革命者来说,是严重的斗争任务。”

  何其芳把这篇序言呈送给毛泽东。毛泽东看后,于1961年1月4日上午11时左右,在中南海颐年堂约见了何其芳,谈话中,毛泽东讲到:“除了战略上藐视,还要讲战术上重视。对于具体的鬼,对一个一个的鬼,要具体分析,要讲究战术,要重视。不然,就打不败它,你们编的书上,就有这样的例子。《聊斋志异》的那篇《妖术》,如果那个于公战术上下重视,就可能被妖木谋害死了。还有《宋定伯捉鬼》,鬼背他过河,发现他身体重。他就欺骗它,说他是新鬼。‘新鬼大,旧鬼小’,所以他重嘛。他后来又从鬼那里知道鬼怕什么东西,就用那个东西治它,就把鬼治住了。你可以再写几百字,写战术上重视。”谈话结束时,毛泽东还向何其芳谈到自己最近写的两首近体诗,说:现在不能发表,将来是要发表的。这两首诗都是批判修正主义的,何其芳后来读到了。这是两首什么诗呢?毛泽东是诗人,面对中苏论战和国际共运的分歧,他自然要借诗言志。但并非每首诗都真正把它当诗来写。50年代未60年代初,他写过不少“读报诗”。所谓“读报诗”,就是读了一些报纸新闻后的随兴偶感之作。仅1959年11月至12月,毛泽东便写了4首“读报诗”,都是七律,属近体诗。内容都是批判“修正主义”的,其中一首便有这样的句子:反苏忆昔闹群蛙,今日欣看大反华。恶煞腐心兴鼓吹,凶神张口吐烟霞。神州岂止千重恶,赤县原藏万种邪。..这是地地道道的“打鬼”之作。毛泽东给何其芳等说的,当是这几首“读报诗”中的两首。何其芳说后来他读过的,也是传抄件。

  何其芳回去后,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对序言做了修改。1月16日,他将修改的序言又寄给毛泽东,并附上一信,说“《不怕鬼的故事》的序文,按照您的指示,作了修改,送上请审阅、批改。”又说:“自己觉得增加的部分”写得不甚满意,“缺乏警策之处,自己又没有能力改得较好一些,只有请您审阅后加以删改。”何其芳在这个修改槁上增写的部分,大概是后来发表稿中的这样一段“这些故事都说明了这样的道理:总的说来。鬼并没有什么可怕。人是完全能够打败它、制服它的。但对于每一个具体的鬼。对于每一个同鬼相周旋的具体的场合,人又必须采取谨慎态度。心须有智谋,然后才能最后取得胜利。这个道理是含有深刻的意义的虽说世界上并没有鬼,我们占代的传说和迷信既然把鬼描写成为一种能够害人的东西,这些故事的作者就会根据人在实际生活中的经验,根据人同有害的事物作斗争的经验,这样去虚构他们的故事,并从而表现出这样的道理来。当然,如果没有毛泽东同志的高度的理论上的概括,如果没有他的思想的指引,我们读这些故事是不容易看出这样的意义和教训的。”毛泽东收到这个修改稿时,正在北京主持召开中共中央八届九中全会。在1月18日的会议讲话中,他向与会者谈到了这本书,说:“我也60多岁了,我就是下伯鬼。我们很快要出版一本不怕鬼的书。”

  与此同时,毛泽东读了何其芳的这个序言修改稿后,又亲自执笔在结尾处以何其芳的口吻增写了这样一大段:“这本书从1959年春季全世界帝国主义、各国反动派、修正主义组织反华大合唱的时候,就由中国科学院文学所着手编辑,到这年夏季即已基本上编成。那时正是国内修正主义起来响应国际修正主义、向着党的领导举行猖狂进攻的时候,我们决定将本书初稿加以精选充实,并决定由我写一篇序,1960年底,国际情况起了很大变化,81个共产党和工人党在莫斯科举行了代表会议,发表了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反动派、反对修正主义的声明。这个‘不怕鬼’的声明使全世界革命人民的声势为之大振,妖魔鬼怪感到沮丧,反华大合唱基本上摧垮,但是读者应当明白,世界上妖魔鬼怪还多得很,要消灭它们还需要一定时间;国内的困难也还很大,中国型的魔鬼残余还在作怪,社会主义伟大建设的道路上还有许多障碍需要克服,本书出世就显得很有必要。当着党的八届九中全会于1961年1月作出了拥护莫斯科会议声明的决议和对国内政治、经济,思想各方面制定了今后的政策,目前条件下的革命斗争的战略战术又已经为更多的人所了解的时候,我们出这本《不怕鬼的故事》,可能不会那么惊世骇俗了。”此外,毛泽东还有几处修改,其中重要的修改有两处。一是在序言:“难道它们有气,我们反而没有气吗?难道按照实际情况,不是它们怕我们,反而应该是我们怕它们吗?”一段话后毛泽东加写道:“难道我们越怕‘鬼’,‘鬼’就越喜爱我们,发出慈悲心,不害我们,而我们的事业就会忽然变得顺利起来,一切光昌流丽,春暖花开了吗?”何其芳很喜欢毛泽东加的这段话,认为这是使文字生动活泼起来的传神之笔。另一处是在序言谈到一切革命工作中的困难和挫折“都是可以克服,可以扭转的”时候,毛泽东加写了一句话:“事物总是在一定条件下向着它的对方变换位置,向着它的对方转化的。”何其芳认为这是有深刻唯物辩证法思想的警句。

  1月23日下午,毛泽东又约何其芳。见面后,他对何其芳说:“你写的序文我加了一段,和现在的形势联系起来了。”他把上面那段话念给何其芳和在座的其他同志听,像是征求意见,然后又传给大家看,大家传阅后,毛泽东又对何其芳说:“你这篇文章原来政治性就很强,我给你再加强一些。我是把不怕鬼的故事作为政治斗争和思想斗争的工具。”他让何其芳再增加几句,讲半人半鬼的问题,并说,半人半鬼,不是走到人,就是走到鬼,走到鬼。经过改造,又会走到人。何其芳临走时,毛泽东又嘱咐把改的稿子誊清打印后,再给他看看。回去后,何其芳连夜根据毛泽东对序言的意见进行修改誊清并嘱人打印出来。1月24日一早,他让通讯员把稿子送到中南海转交毛泽东,并附上一信:“主席:《不怕鬼的故事》序根据您修改的稿子誊清打印出来了。只有一二处..作了一点文字上的变动,对‘半人半鬼’的人也提到几句,不知合适否?送上请您再审阅。1月24日晨。”信中说的对“半人半鬼”的人所“提到的几句”,在发表稿里是这样的几句:“还有一种‘半人半鬼’的人,他们不是被改造为完全的人,就会走到成为完全的‘鬼’。当着他们还是‘半人半鬼’的时候,他们的反动的一面也会同其他‘鬼类’一样总要为祟,总要捣乱。”

  1月24日当天,毛泽东便审完了这份稿子,并在何其芳的信上批了一段话:何其芳同志:

  此件看过,就照这样付印,付印前,请送清样给刘、周、邓、周扬、郭沫苦五同志一阅,询问他们是否辽有修改的意见。出书的时候,可将序文在《红旗》和《人民日报》上登载。另请着手翻成几种外文,先翻序,后翻书。序的英文稿先翻成,登在《北京周报》上。此书能在二月出版就好,可使目前正在全国进行整风运动的干部们阅读。以上请酌办。

  毛泽东

  一月二十四日

  第八页第一第二行有一点修改。

  从这封信可以看出,毛泽东是很重视《不怕鬼的故事》及其序言的宣传教育效果的。信中提到的一点修改、是指何其芳送审的《(不怕鬼的故事)序》中的一段原文:“事物总是在一定条件下向着它的对方变换位置,向着它的对方转化的。”这恰是毛泽东上一次修改加的话,这次他又划去,改作,“事物总是在一定的条件之下通过斗争同它的对方交换位置,向着它的对方的地位转化的。”这个重要修改是要说明事物的转化,除了其它条件而外,还有赖于“通过斗争”这样一个条件。

  周总理1月26日对送审的书稿用墨笔写了批示。

  何其芳同志:

  修改了几个字,请酌。

  周恩来

  一月二十六日

  周总理修改的虽不多,但字里行间洋溢着总理批改文件时全神贯注,对文内每个字,每个标点都不放过的一丝不苟的负责精神。

  经过这样一个仔细周密的过程,《不怕鬼的故事》终于在1961年2月正式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中,毛泽东是花了精力的,书中也凝聚了他在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强调的“打鬼”思想。此书作为当时党内干部整风的阅读书籍,对于统一全党的思想,坚定克服困难的信心,起到了积极的作用。1966年,十年浩劫开始。这本原由毛泽东亲自审阅过的小册子,原不该产生什么需要批判的问题。然而。这篇序言在修改过程中的一些小事传出后,却构成了批判的把柄。问题出在誊写过程中。毛泽东加的那段话:“难道我们越怕‘鬼’,‘鬼’就越喜欢我们,发出慈悲心,不害我们,而我们的事业就会忽然变得顺利起来,一切光昌流丽,春暖花开了吗?”何其芳在誊抄到“光昌流丽”四个字时,觉得非常精彩,但没见前人这样用过,为慎重起见,就通过电话询问文学研究所一级研究员俞平伯,得到肯定答复后就继续抄上去。这种在编审过程中,常遇到的事当时却变成了“怀疑伟大领袖毛主席。相信反动学术权威”的“罪行”。在一片“打倒”声中遭到长时间严厉的批判。

  在与毛泽东的多次交往中,何其芳对毛泽东的感情日益加深。1977年何其芳在辞世前留下一篇文章——《毛泽东之歌》,文中详细地记叙了他几次被接见的情景,也回忆起为修改《不怕鬼的故事》序文,毛泽东与他谈话时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