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曾经这样描写毛泽东:他经常从日常工作中摆脱出来,独自作长时间的内心自省。有时,他会花几个钟头去征询政策间题专家的意见,然后又信步踱进花园,就同一问题向卫兵求教。
这段描述基本是真实的。
毛泽东经常同警卫人员交谈。一中队成立时,为便于了解全国形势,他要求中队战士不但要来自不同省市自治区,而且要一个专区一名(个别省区除外),不要重复。这些士兵从五湖四海聚集到毛泽东身边,既为毛泽东服务,也受到毛泽东的关心照顾和教诲。他们分工不同,大目标一致,朝夕相处,逐渐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和友谊。这是一个充满革命情谊的大家庭。
1953年元旦,毛泽东在北京渡过。那天,我们内卫班想给他写封拜年信,大家商量,便推举我写。写好后,抄到一张印有红绿圆点的彩纸上。元旦上午11点,罗光禄秘书送文电时,我们托罗秘书递进去。信的大致意思是希望他注意休息,保护好身体。节日愉快,全家幸福。
下午,罗秘书来告诉我们说,毛泽东看了信,他讲谢谢大家。祝大家新年好。
那时,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常有不少人给毛泽东同志送礼。其中有战友,有过去的熟人、同乡、同学,也有从未见过面的普通百姓。那种送礼与现在请客送礼的不正之风完全是两码事。正像歌中所唱那样,湖南农民要挑担茶叶到北京,新疆库尔班大叔要骑毛驴来看毛主席。这里表达的是人民对党和人民领袖的感激之情。多数礼品毛泽东看到的只是礼品单,并不见实物,实物直接由负责礼品的部门交公。也有面见毛泽东时送礼的。礼物毛泽东看过之后便交公,只有一些食品之类毛泽东有时也转赠我们警卫战士分享。
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有两次。
金日成主席赠送毛泽东主席24箱苹果。毛泽东通过卫士一组李银桥转赠一些给我们.李银桥说那是国光苹果,松脆多汁、香甜可口。
打开纸箱,我们傻眼了。那国光苹果全是一般大小,中等个头。问题是每个苹果上都有一行字:毛主席万岁。那字是擦不掉的。后来我们才明白,那是早早在苹果上划了字,被太阳晒出来的。
“毛主席万岁”怎么能舍得吃掉呢?大家都愿意保存下来,可以每天闻香。
毛泽东听说了,便讲:“我就不喜欢这个口号。哪有人能活一万岁的?活不到,那就吃掉。”
杨尚昆同志在中南海东八所饭堂对我们讲话。他说:“我们大家喊毛主席万岁,这是群众对领袖的热爱。毛主席本人并不喜欢这个口号。哪有人能活一万岁?”他又说:“人民群众是寒暑表,群众对我们的态度反映出我们的政策好不好。政策好就反映好,政策不好就反映不好。”
于是,那24箱晒有“毛主席万岁”的国光苹果便全被大家吃掉了。
毛泽东送我们的礼品中还有香烟。是牡丹香烟厂赠送毛泽东的。每支烟上都有一行红字:毛主席赐评。毛泽东的秘书转赠我们一人一盒。
我不会吸烟,但是这烟意义不同,我是非要不可。绝不肯让给会抽烟的战友。我将这包烟小心翼翼藏入包袱里,保存了很长时间。直到一年后,跟随毛泽东去北戴河,才被班里的烟鬼们拿走了。
1954年我随毛泽东去北戴河,老人家一定要看日出,汪东兴指示我天明前叫他先起床。我们起来得很早。
那天,早4点动身。我们背了二个行军床,一条绿毛毯。上山时,驻军两名海防哨兵不知道我们的来历。哗啦一声枪栓响,子弹上膛了。同时大声问我们口令。我们也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猝不及防,卫士将毛泽东一遮护,我们警卫人员已冲到前面。
“干什么的?”那边厉声喝问,“口令?”
“公安局的,把枪收回去!”我冲到前边大声说,“有几位首长要看日出,请你们把枪收回去。”
哨兵审清我的身份便收回枪。这时,停在后面的卫士才簇拥着毛泽东经过岗哨上了山。毛泽东并不因为这场意外干扰扫兴,心情显得很好。李银桥打开行军床,铺了绿毛毯请他休息,他坐不住,站起来向东遥望,举着一支大望远镜看日出。凉风吹拂,丝毫不觉。
开始登山时,海天相连的地方还只是青白的谈光中衬上几缕缥缈不定的浅红色霞彩。登上山时,海边天际已像燃起大火,翻腾起紫红的朝霞,海波层层尽染。5点15分钟,有人欢呼。大海在某一点上仿佛在溶化,向四面八方流淌去,红得像血,又闪动着波光。于是,我望到了朝阳那红彤彤二弯圆顶。大海不停地起伏,波涛涌动,朝阳便在这涌动中冉冉浮起。5点20分钟,太阳完全跳高海面。大海仿佛不甘心,浪花掀起,一次又一次触及日头,终于够不到了。
毛泽东将望远镜传给我们。我们便轮换着用望远镜观望。他前走几步,迎风望海,呼吸有声,胸膛随着大海的节奏一起一伏。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我们仿佛听见主席在吟诗。当时没听懂,如今推测起来,似应为曹操的《观沧海》。不过,那次我们登的不是碣石山,而是连峰山。
看过日出,毛泽东兴致极高,又去看山海关,而后参观了秦皇岛市的耀华玻璃厂和唐山市的水泥厂。这两个厂的生产车间都特别热,特别脏,烟雾腾腾。毛泽东观看了生产全过程,出了不少汗,不断向工人们问好,也问问有关生产技术及操作方法。
回来时,专列在一个小车站暂停。恰好有趟军列停在毛泽东的专列旁。军列上英勇的志愿军战士敲鼓打锣唱歌,热烈异常。毛泽东朝车窗走过去问:“干什么的?”我回答:“是归国的志愿军。”
“生龙活虎啊!”毛泽东凝视良久,沉思着说:“仗打完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了。我们的士兵要学会建设社会主义才行。”他望着我们警卫战士,慢慢说:“参观了工厂,你们有什么感想啊?能听懂生产道理吗?”
我说:“有的懂有的不懂。”
毛泽东说:“搞建设没有文化没有科学知识不行。你们搞警卫工作将来也要参加建设。我现在给你们加一个学习任务。我想给你们办个学校,我给你们当名誉校长。”
不久,毛泽东把叶子龙、李银桥叫去,提议办起中南海机关业余学校。毛泽东以他的名义请来语文、数学、历史、地理以及教时事的老师。我们负责毛泽东警卫工作的一中队战士以及毛泽东身边一组的卫士都参加了。毛泽东叫李银桥从他的工资和稿费中拿出钱,为大家买了书包、课本、作业本、字典和笔墨一应学习用品,组织我们学文化,学习科学知识。
毛泽东多次讲:你们要多学一点。你们正年轻,不要把年轻的时间荒废掉。
毛泽东主席关怀警卫战士学文化的文章发表过不少,许多当年的警卫战士都有过真切感人的回忆。1960年5月23日的《人民日报》还发表过《解放军报》记者的通讯特写。那里描写的许多感人事例至今想来仍然历历在目。那时,毛泽东见到警卫人员和卫士,最常提到的便是张宝金。他说:“你们要有志气,要学习张宝金。张宝金以前给人家放牛当雇工,没有读过书。他后来跟着我,他就有眼光,肯学习。他到人民大学去读书,还考第一名。你们要以他为榜样。”
一中队警卫战士,在学习文化上,几乎个个都受过毛泽东的直接关心和教诲。他亲自给战士们讲课,休息散步时遇到警卫战士,必定聊几句,上至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知识面涉及很广。作为那样一位伟大的领袖人物对我们普通战士有这种态度,确实令人感动,有时甚至着迷。
毛泽东在广州住二沙头,珠江江岔子由此流过。有天毛泽东观潮,我站在他身边。毛泽东喜爱潮水,每次观潮胸脯都要微微起伏。这时,他的眼睛便会潮湿,目光那么深邃,似乎酝酿着无尽的情思。良久,他长长吁口粗气,转身望到了我。眉梢轻轻一扬,刚从沉思中醒来一般,脸上浮起一层浅笑。说:“张木奇,你说大海为什么会涨潮退潮?”
我说:“这是月亮吸引作用形成的。”
毛泽东点头:“嗯,又进步了。你那个吸引再加个力就好了,月球引力,这是力学知识。再问你地理知识。什么是暖流?什么是寒流?”
我说:“暖流我不清楚,寒流么是西伯利亚来的喽。一到冬春它就常来。”
毛泽东开心大笑说:“你讲的那是寒潮,是说的冷空气大规模南侵。我问的是洋流,懂吗?”
我尴尬摇头。于是,毛泽东给我解释洋流,告诉我什么是暖流什么是寒流。他说:“世界大洋中有两条重要的暖流。一条是墨西哥湾暖流,一条是台湾暖流。”这时,他又久久地遥望远方,忽然扬起一只手道:“台湾,我们还没有解放台湾。”
毛泽东喜欢闲聊,就像喜欢谈论震撼世界的重大事件一样。如果他工作极度疲劳,慵懒地踱出书房或办公室时,只要和卫士或警卫人员闲聊一阵儿,便会两眼闪闪发光,奇迹般地恢复活力,思路也一下子开阔起来。于是,我们发现这是毛泽东的一种休息方式,尽管纪律规定警卫人员不许主动和毛泽东谈话,但是我们经常悄悄违犯,主动和毛泽东聊天,目的是分散他精力以达到休息。
生活在毛泽东身边的人大致有四个系统:卫士、警卫人员、医护人员和各种秘书。大家都愿与毛泽东闲聊。比较而言,警卫人员的机会要少些。不过,我们更注意捕捉机会,不轻易放过。因为这种闲聊不但可以加深感情,而且往往比读书更能学到知识。
毛泽东夜里办公时常出来散步。每次出来一定问问气温,已成习惯。所以,他一出门我们便开灯看温度计。我们看过后报告温度,借机就可以搭话聊天。记得1958年除四害运动刚开始,一天夜里我值班。毛泽东走出门,像每次那样先粗重有声地呼吸一阵儿,问:“今天多少度?”我报告了温度,便凑到他身边关照:“主席,今夜天凉,您散步要走动快些。”
毛泽东唔一声,一边散步一边活动手臂,还扭过头来说:“天凉,你们值班也要多注意,不要感冒。”
这是机会,我便随着毛泽东散步。他踱了一圈,忽然问:“现在除四害,你知道四害是哪四害?”当我说麻雀时,毛泽东便随口说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接着便讲起了认识论。讲起矛盾的特殊性与普遍性,讲到调查研究,分析综合。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课。我说到老鼠,他便问我老鼠有哪些害处?我说:“传染疾病,毁坏衣物。”他又问:“老鼠为什么毁坏衣物?”我说:“想害人么。”毛泽东笑了,说:“老鼠还没进化成反动派那样想着害人。老鼠是为了活命。它的牙很特殊,不停地长,就要不停地磨短。它想活得好,人民就活不好,所以要消灭它。”由此,他又问我们做的怎么样?让告诉李银桥,一定要搞好环境卫生。
十分钟后,毛泽东精神焕发地回到书房,又开始了工作。
除文化学习,毛泽东还要求卫士和警卫人员利用休假探亲的机会,搞社会调查。人人都要搞,回来要当面向他汇报。有时还要写成文字材料交他看。
1957年12月25日,正是毛泽东生日的前一天。我和江苏籍的警卫战士
张相松探家回来,一道向毛泽东汇报家乡群众的生产生活情况。张相松谈到家乡农民每月平均8元的生活水平时,毛泽东扭头问我:“你们曲阳是多少?”我回答:“5元。”毛泽东沉思着说:“差距是有,某些地区差距还很大哟!”他停了片刻,又说:“现在全国生活水平还普遍都低,我相信慢慢会好起来。5元的也要提高到8元,8元的也要发展,将来都发展到一个较高水平,而且要逐渐消灭差距!”
当我汇报到家里情况时,毛泽东问:“你父亲已经是近60岁了,还能不能参加劳动?”我说:“农村老人闲不住,还干,算半劳力。”毛泽东深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然后说:“勤劳是中华民族的美德。你们要继承,要代代相传。”这时,他的神情,他的语气,使我想起村子里那些最有威望的忠厚、纯朴、智慧的长者。毛泽东是伟大领袖,但是从他身上,我们时时能够感觉到中国农村的泥土气味。几千年来,这泥土哺育了中华民族,也造就了民族的领袖。
他是我们这个大家庭赖以团结兴旺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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