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江西劳动回来,住了几天,忽然听说叶子龙、李银桥这些跟随毛泽东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老同志都要调离了。我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记得那是1962年4月19日,我正在家里休息,卫士来通知我,说主席叫我去。
我随卫士来到颐年堂,毛泽东正等着我。老人家让我坐下,问候了我的身体,下去劳动的情况和家里的情况。我也问候了主席。
毛泽东在谈话中,用了一种认真的表情望住我问:“高智,你愿意继续在我身边工作还是到基层去?”
那一刻,我表现了沉默。从个人感情上讲,我真不想离开毛主席。但形势我是清楚的,叶子龙、李银桥以及许多贴身卫士都要走了,我就是留下也不好办了..
“我不愿离开主席,这是真心话。”讲到这里,我眼圈湿了,低下头继续说,“但是主席多次讲了要到基层去,不要老浮在上面看材料..我愿意到基层去经受锻炼。”
“如果你愿意在我这里干,你是可以继续在我这里干的..你是一个老实人。”毛泽东的声音低沉下去。我明白,他是能够留住我的,只要他说一句话。但是,我也明白其中有许多复杂事情,留下也有留下的难处。我想了又想,下了决心:“主席,我还是到基层去吧。”
毛泽东想了想,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那也好,可以搞搞实际工作。搞搞农业、商业、教育,增长实际工作能力。你打算去哪里?”
“我是陕北人,我愿意回陕西工作。”
“你不是葭县人吗?可以到葭县去工作。”
“我去了还是听从组织安排吧。”
“那也好。我听说你爱人要生孩子,你多住几天,再想想,我们等生了孩子以后再说。”
我并没告诉老人家我爱人要生孩子的事,他却知道了,并且这样关心我,我心里一阵热,一阵酸,泪水便淌了出来。头垂得很低。
于是,毛泽东也沉默了,轻轻叹了一口气。片刻,他用一种感伤的音调说:“不管你到了哪里,你都要为我做一点事情。转战陕北时,你不是经常打前站为我们号房子吗?这次还是你打前站,我随后就来。我到陕西后要骑马沿黄河走一趟。我对黄河是有感情的..”
毛泽东同我谈了40多分钟。谈话后,他说:“我们一起照个相吧,留作纪念。”
合影后,老人家把我送到颐年堂门口。我的孩子来了,毛泽东又同我拉起话,谈了一会,我抱起孩子又同他合了一张影。
我跟随毛泽东10年,对他交待的事情历来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因为毛泽东讲了让我打前站,他随后就来的话,我就住不安稳了。心想,我爱人预产期快到了,一生孩子就得耽误几个月,不如干脆去西安生,不会误工作。那时的人整天想的就是工作,不懂偷懒休息。但我爱人随时可能生,不敢坐火车。坐火车时间长,万一生在车上就麻烦了。
我给空军副司令员何庭一打了个电话,讲明情况,问他有没有飞机去西安?让我爱人搭乘一下。何庭一在电话里说:“有,过两天就有,你准备一下吧。”
我没有什么可准备的,除了铺盖卷,我别无他物。过了两天,我爱人坐飞机去了西安,我带了儿子坐火车去西安,连人带全部家产,只用一辆北京小吉普就拉走了。我在中南海在毛泽东身边工作十年,就只有这点财产,装不满一辆北京小吉普。
据说毛泽东听到了这个情况,又说了一次“高智是个好人”。我在毛泽东身边工作,受他老人家言传身教,虽然发生过“一条肥皂”的错误,但我基本上坚持了清正廉明,艰苦朴素。我是问心无愧的。
在毛泽东身边工作,头脑简单、纯洁。一下去,社会竟是那么复杂!对那些搞特权,搞不正之风,我实在接受不了,也忍受不了。下去不久,仿佛是出于本能,我就首先对大吃大喝提意见,为此遭到指责和报复。特别是我在延安工作时,因为反对大吃大喝,竟被说成是“反军”,“思想没有改造好”。原因是大吃大喝的人里有许多是军队干部。我说:“延安地区本来就穷困,人民吃饱饭都难,你们这样大吃大喝造成什么影响?对得起人民吗?”可是人家更有理:“请解放军吃饭你也有意见,你对子弟兵是什么感情?你就是反军!”
结果,我被下放到县里去劳动,说:“你什么时候改造好了,什么时候再上来!”
据我所知,在毛泽东身边工作久了的人,初下到基层,来到社会上,都曾有过这一类遭遇。当我们有幸再见到毛泽东,汇报这些情况时,老人家总是吸着烟,紧皱眉头思索。他也鼓励我们,说:“社会是复杂的,也是对我们的考验,能不能坚持信仰坚持革命?这就是个考验。”毛泽东晚年错误地发动了“文化大革命”,但我始终认为,他最初的主观愿望是好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担心革命热情的衰退,忧虑我们的党我们的干部队伍出现腐败。
话扯远了,还是回到黄河上来。
我到了西安,天天想着毛泽东讲的叫我打前站,他随后就来,要骑马沿黄河走一趟的话。我真是天天等,月月盼哪!在毛泽东身边生活的时候不觉什么,离开了可就受不了啦!想得厉害,有段时间夜夜作梦,睁眼闭眼总看到老人家,总以为老人家在叫我。明明是主席又向我交待事情,明明是我给主席又送了文件,可是刚说了:“主席,我来了。”“主席,我这就去办。”一迈腿,人醒了。我是躺在床上。于是,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顺着眼角滚下来。我离开主席时,年纪不算小了,硬是那么想得苦,苦不堪言。吃不下,喝不下,不知哭了多少回。爱人怕我哭伤了身子,劝我,劝着劝着她也跟着哭起来。都一样想得受不了..
唉,你别见笑,我是年过花甲了..我这人不爱哭,只除了想主席..别的时候从没哭过。这是例外..
接着说。我一年一年掰着指头算日子,到底也没盼来老人家。1965年我外出要路经北京,登车前一天就没能睡着觉。从西安到北京,一路上我更不曾睡觉,拿个本子记呀,沿途有多少涵洞?哪个最长?地形怎么样?路好走不好走?我惦记着毛泽东要骑马沿黄河走一趟,我脑子里总出现转战陕北时的行军生活,我留恋那种动荡、欢乐而又生气勃勃的生活。
一到北京,我马上去找毛泽东。见面的那一刻,我双手握了主席的手,就那么握着,怎么也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我终于喃出一声:“我想坏了..”
毛泽东同我做了长时间谈话。问了我的工作情况,家庭情况,学习情况。
我曾给毛泽东写过一个学习计划。我说:“主席,我到西安后,学习计划没完成。当初有些好高骛远。”
毛泽东说:“我和你犯了一个毛病。我想骑马沿黄河走一趟,工作忙,脱不开,我也没完成。”
毛泽东详细询问了北京和西安的沿途情况,他说:“我对延安有感情。我在江西呆的时间短,在延安呆的时间长。我还是要回延安看看,我还是想骑马沿黄河走一趟..”
回到西安后,我给毛泽东寄去了延安的小米。毛泽东请林克代笔给我写了回信,叫我“积极工作,努力学习”。并说毛泽东收到了寄去的小米,吃了很高兴。
毛泽东吃了延安的小米,但终于未能脱身沿黄河走一趟,我也未能给他打前站,号房子。这是毛泽东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
“洛阳才子回了孟津就交白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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