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丙辰年十二月八日)胡适在《新青年》杂志发表《文学改良刍议》,主文学改良应从“言之有物”,“不摹仿古人”等八事入手。
2月1日(一月十日)陈独秀在《新青年》杂志发表《文学革命论》,提出文学革命三大主义。
3月30日(闰二月八日)中华革命党通告海内外各支分部、交通部,准备恢复国民党名称。
4月,毛泽东因不满校长张干的“统治”,率领学生反对校长,发起了“驱张运动”。张干十分恼火,下令开除毛泽东等17名带头闹事的学生学籍。由于杨昌济、方维夏、王季范等老师极力反对,毛泽东受到保护,没有被开除。不久,张干被免职。
[但建国后,对于这位校长,毛泽东并未记仇,相反一直惦记着他,并给予很多帮助。解放后,他获悉张干仍然从事教育工作,生活困难,对他深表同情。1953年,毛泽东邀请他来到北京住进中南海。](五十年后,毛泽东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1953年延请张干到中南海款宴之。并任其为湖南省文史馆馆员。)
《自述》:
“学校里有一个国文教员,学生给他起了‘袁大胡子’的绰号,他嘲笑我的作文,说它是新闻记者的手笔。他看不起我视为楷模的梁启超,认为他半通半不能。我只得改变文风。我钻研韩愈的文章,学会了古文文体。所以,多亏袁大胡子,今天我在必要时仍然能够写出一篇过得去的文言文。”
春,毛泽东与萧三联名写信给来长沙参加黄兴国葬的日本友人白浪滔天,要求会面、赐教。
致白浪滔天信(一九一七年春)。
“植蕃、泽东,湘之学生,尝读诗书,颇立志气。今者愿一望见丰采,聆取宏教。”
[白浪滔天(1871—1922)即宫崎寅藏,日本熊本县人。早年受日本自由民权思潮熏陶,积极支持和帮助孙中山领导的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参加兴中会,与黄兴等交往甚密。]
4月1日,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笔名撰写长篇论文《体育之研究》,在《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上发表。
黎元洪在重新出山的段祺瑞的同意下就任了中华民国大总统,冯国璋任副总统,段祺瑞为内阁总理,黎元洪宣布恢复了民国元年的《临时约法》。
6月一师开展德智体优秀的“人物互选”活动。全校400多人参加,当选者34人。毛泽东在“敦品”、“自治”、“文学”、“言语”、“才具”、“胆识”六项中得的总票最多,而且“敦品”、“言语”单项票数获第一,“胆识”一项,唯他独有。
7—8月间毛泽东采取“游学”形式,与萧子升作社会调查。历时月余,步行千里,到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五县,考察了广大农村和一些城镇、寺院、劝学所和学校,走访了一些社会人士。
女儿李敏回忆录:
“爸爸穿一件白色旧上衣,带着一把雨伞和一个布包,布包里有一套换洗衣服、毛巾、笔记本、毛笔和墨盒。他从楚怡出发,直奔宁乡,随行的还有老同学萧子昇。
在宁乡杓子冲,他们见到了友人何叔衡,经何叔衡介绍,爸爸访问了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主人告诉爸爸,他是一个佃农,一年到头,收到的粮食七成要交给东家,自己所剩无几,生活极苦,如遇灾年,日子则更难了。在一个叫宋家潭的村里,爸爸又访问了一位老农和一位青年农民。于是,爸爸对农民具有了细致、深切的了解。
离开这儿,他们又向沩山进发了。走时,他们坚决谢绝了何叔衡所送的路费。爸爸就是这样要磨练自己。
他们来到一户人家,遇见一对和善的老夫妇,并和他们进行了一场有意思的对话:
老人问:你们两个小伙子看上去不是乞丐,为什么要饭呢?
爸爸回答:我们想旅行,看看农村的情况,又没有钱,只好“游学”。
老人说:当叫花子没什么不好,叫花子总比强盗好得多。那些当官的,多数都不廉洁。我在县衙里当守卫时知道,县太爷满脑子想的都是钱。每审一个案子,给他钱多的一方照例是打赢官司,向他求情是没有用的,除非花大钱贿赂他。
爸爸一听,非常生气,他说:这是什么世道!爸爸查阅了安化县志,走访了一些贫困人家。一路上,他们遇上学校、商店、庙宇,常常写上一副对联,换几个钱。
到达沅江时,正值湖区涨水,他们就返回了长沙。
这次游学,走了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五县许多地方,行程900多里。这次游学花了整整一个暑假。”
[回到长沙,一师的师生们纷纷问他们是怎样坚持“游学”的?毛泽东爽朗地回答说:“沙地当床,石头作枕,蓝天为帐,月光为灯!”并指着一株大树说,“这就是衣柜!”]
毛泽东对斯诺回忆当时情形:“我们开始在湖南徒步旅行,”“没有花一个铜板。农民们给我们吃的,给我们地方睡觉,所到之处都受到款待和欢迎。”他还曾说:萧子升却“放不下架子,只写对子,不送对子,我帮他听差,只好去送对子。人家舍钱一块也好,一串也好,我总不争,不受对子只拿钱的我就不要。一共搞得光洋八十多块。”
毛、萧浪游中,曾路过沩山密印佛寺。据萧子升回忆录:毛泽东当时与寺僧有对话如下:
“佛教何以在中国千年不衰?”方丈问毛泽东,“中国宗教何以能和谐共处?”
毛泽东说:“中国没有像其他国家那样的宗教战争,一打就是几百年;几种宗教能和谐共存,对中国来说不是坏事。”
“阿弥陀佛!”方丈望着毛泽东,加重了语气说,“只望毛施主这句话,日后不要被忘记。”方丈又说,“毛施主日后如能到得山、陕二省,可去五台山和白云山。五台山乃我佛家圣地,白云山上有贫僧一个小师弟在那里住持,还望毛施主善视之!”
[1917年暑假,毛泽东邀了萧子升,脚踏草鞋,手拿雨伞,背背布袋,装换洗衣服、笔墨、红外线张、笔记本,分文未带,漫游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了解各地城乡民情风俗、山水田园。他们接触访问的人们中,有种田的农民,打柴的樵夫,出卖苦力的轿工、长工,吃斋念经的和尚、道士,“学而时习之”的塾师,摇着纸扇的绅士,县衙门的小官吏、劝学所的所长。若遇到富有人家,还写上一首楹联,诗句,赠给东家,获得茶水餐食乃至几个铜钱。他们步行近千里,历时月余,记录了几本关于民情风俗的笔记,回到学校时,口袋里还剩有二块多银元。湖南一师的老师同学赞扬他们“身无半文,心忧天下”。后来,毛泽东回忆,这次游学,“没有花一个铜板。农民们给我们吃的,给我们地方睡觉,所到之处都受到款待和欢迎。”萧子升“放不下架子,只写对子,不送对子,我帮他听差,只好去送对子。人家拿钱,一块也好,一串也好,我总不争,不受对子只拿钱的我就不要。一共搞得光洋八十多块。”
同年秋,毛泽东当选为湖南第一师范学友会总务兼教育研究部部长。此前,这些职务均由学监和教员担任。他开创了学生任此职务的先例。
他主持湖南第一师范学友会的第一件大事,是主办工人夜学,开创工人工作。他用白话文起草的工人夜学招生广告写道:“列位大家来听我说句白话。列位最不便益的是什么,大家晓得吗?就是俗话说的,讲了写不得,写了认不得,有数算不得。都是个人,照这样看起来,岂不是同木石一样!所以大家要求点知识,写得几个字,认得几个字,算得几笔数,方才是便益的。虽然如此,列位做工的人,又要劳动,又无人教授,如何能到这样,真是不易得的事。现今有个最好的法子,就是我们第一师范办了一个夜学。今年上半年学生很多,列位中想有听过来的。这个夜学专为列位工人设的,从礼拜一起至礼拜五止,每夜上课两点钟。教的是写字、算帐,都是列位自己时刻要用的。讲义归我们发给,并不要钱,夜间上课又于列位工作并无妨碍。若是要来求学的,就赶快于一礼拜内到师范的号房报名。”这个通俗、明白易懂的招生广告,为工人考虑得具体周到,体现了毛泽东对工人浓厚、纯朴的思想感情。
他在第一师范还组织了革命团体新民学会。1915年秋,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的化名,在长沙各校大门口张贴了《征友启事》,邀请有志于爱国工作的青年和他联系,并指明是结交能刻苦耐劳、意志坚定,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青年做朋友。经过多年的酝酿,上百次的讨论,1918年4月正式建立了新民学会。
新民学会成立,是受杨昌济“奋斗的和向上的人生观”影响,发起的根本原因是“这些人大概有一种共同的感想,就是‘个人及全人类的生活向上’,‘如何使个人及全人类的生活向上?’因此规定学会宗旨是:“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这反映了当时思想界以“改造国民性”作为改造社会的主张。“新民学会”的命名,也反映了毛泽东等人还有梁启超“新民说”的影响。
1918年夏,毛泽东在第一师范毕业。他在第一师范期间,没有接触过马克思主义。他这时的思想,正如他自己后来所说的:“这个时候,我的思想是自由主义,民主改良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思想的大杂烩。”毕业后,他组织新民学会内的几个同学在岳麓书院半学斋设立工读同志会,从事半工半读,就是明证。后因组织留法勤工俭学,蔡和森、毛泽东、张昆弟都先后去北京,“事无成议”。毛泽东虽有“游学”、主办工人夜校,接近、了解、帮助工农的活动,但还是在圣人创世界——“君子当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的观点指导下的活动,还不是劳动人民创造历史的唯物史观。但是,又如他自己所说:这时,“我反对军阀和反对帝国主义是明确无疑的”。这在他无数的论文、笔记和行动中得到了说明。]
7月1日(五月十三日)张勋、康有为、王士珍、江朝宗等拥清废帝溥仪在京复辟,改民国六年7月1日为宣统九年五月十三日。溥仪封黎元洪为一等公,授张勋、王士珍、陈宝琚、梁敦彦、刘廷琚、袁大化、张镇芳为内阁议政大臣,授张勋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冯国璋为两江总督、南洋大臣,陈荣廷两广总督,曹锟、齐耀琳、倪嗣冲等等为各省巡抚、都统、提督。张勋派梁鼎芬至总统府劝黎元洪退位,遭拒绝。黎元洪通电否认还政,并望各省迅即出师讨贼,恢复共和。梁启超通电反对复辟。
7月3日,段祺瑞举兵马,讨伐张勋,自任讨逆军总司令。冯国璋通电反对张勋复辟,宣布兴师问罪。北洋派将领曹锟、吴佩孚等,西南军事将领李烈钧、张开儒、方声涛等,海军总司令程璧光,广东省长朱庆澜,两广巡阅使陆荣廷等通电反对复辟,讨伐张勋。
7月4日,冯国璋、段祺瑞联名通电,列举张勋八大罪状,宣布已率劲旅,南北策应,肃清畿甸,犁扫逆巢。段琪瑞宣布就国务总理职,并以讨逆军总司令名义派段芝贵为东路司令,曹锟为西路司令,由京津、京汉两路进攻北京。孙中山与程璧光、唐绍仪等商迎黎元洪来上海设立政府,并电两院议员盼全体南下,自由集会,电西南六省促速商建立临时政府。
7月12日,讨逆军克复京师,张勋匿居荷兰驻华使馆,复辟失败。
8月14日段祺瑞在北京对德宣战,借机扩充皖系势力、消除异已,梦想实现“武力统一”;西南军阀出于利用孙中山的威望,借“护法”对抗段祺瑞的“武力统一”而表示愿与孙中山合作。
8月23日,毛泽东致黎锦熙信谓:“愚于近人,独服曾国藩。观其收捡洪杨一役,完满无缺。”
1917年8月23日致黎锦熙信:
“真欲立志,不能如是容易,必先研究哲学、伦理学,以其所得真理,奉以为己身动之准,立之为前途之鹄,再择其合于此鹄之事,尽力为之,以为达到之方,始谓之有志也。如此之志,方为真志,而非盲从之志。”
“将全幅工夫,向大本大源处探讨。”
“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
(“大本大源”,就是“宇宙之真理”)
“当今之世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
致黎锦熙信(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三日)。
邵西先生阁下:
省城一面,几回欲通音问,懒惰未果。近日以来,颇多杂思,四无亲人,莫可与语。弟自得阁下,如婴儿之得慈母。盖举世昏昏,皆是斫我心灵,丧我志气,无一可与商量学问,言天下国家之大计,成全道德,适当于立身处世之道。自恸幼年失学,而又日愁父师。人谁不思上进?当其求涂不得歧路彷徨,其苦有不可胜言者,盖人当幼少全苦境也。今年暑假回家一省,来城略住,漫游宁乡、安化、益阳、沅江诸县,稍为变动空气,锻炼筋骨。昨十六日回省,二十日入校,二十二日开学,明日开讲。乘暇作此信,将胸中所见,陈求指答,幸垂察焉。
今之天下纷纷,就一面言,本为变革应有事情;就他而言,今之纷纷,毋亦诸人本身本领之不足,无术以救天下之难,徒以肤末之见治其偏而不足者,猥曰吾有以治天下之全邪!此无他,无内省之明,无外观之识而已矣。己之本领何在,此应自知也。以欂栌之材,欲为栋梁之任,其胸中茫然无有,徒欲学古代奸雄意气之为,以手腕智计为牢笼一世之具,此如秋潦无源,浮萍无根,如何能久?今之论人者,称袁世凯、孙文、康有为而三。孙、袁吾不论,独康似略有本源矣。然细观之,其本源究不能指其实在何处,徒为毕言炫听,并无一干竖立、枝叶扶疏之妙。愚意所谓本源者,倡学而已矣。惟学如基础,今人无学,故基础不厚,时惧倾圮。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满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处之完满乎?天下亦大矣,社会之组织极复杂,而又有数千年之历史,民智污塞,开通为难。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而不徒在显见之迹。动其心者,当具有大本之源。今日变法,俱从枝节入手,如议会、宪法、总统、内阁、军事、实业、教育,一切皆枝节也。枝节亦不可少,惟此等枝节,必有本源。本源未得,则此等枝节为赘疣,为不贯气,为支离灭裂,幸则与本源略近,不幸则背道而驰。夫以与本源背道而驰者而以之为临民制治之具,几何不谬种流传,陷一世一国于败亡哉?而岂有毫末之富强幸福可言哉?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天下之生民,各为宇宙之一体,即宇宙之真理,各具于人人之心中,虽有偏全之不同,而总有几分之存在。今吾以大本大源为号召,天下之心其有不动者乎?天下之心皆动,天下之事有不能为者乎?天下之事可为,国家有不富强幸福者乎?然今之天下则纷纷矣!推其原因,一在如前之所云,无内省之明;一则不知天下应以何道而后能动,乃无外观之识也。故愚以为,当今之世,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此如大纛一张,万夫走集;雷电一震,阴曀皆开,则沛乎不可御矣!
自昔无知识,近顷略阅书报,将中外事态略为比较,觉吾国人积弊甚深,思想太旧,道德太坏。夫思想主人之心,道德范人之行,二者不洁,遍地皆污。盖二者之势力,无在不为所弥漫也。思想道德必真必实。吾国思想与道德,可以伪而不真、虚而不实之两言括之,五千年流传到今,种根甚深,结蒂甚固,非有大力不易摧陷廓清。怀中先生言,日本某君以东方思想均不切于实际生活。诚哉其言!吾意即西方思想亦未必尽是,几多之部分,亦应与东方思想同时改造也。
今人动教子弟宜立志,又曰某君有志,愚意此最不通。志者,吾有见夫宇宙之真理,照此以定吾人心之所之谓也。今人所谓立志,如有志为军事家,有志为教育家,乃见前辈之行事及近人之施也,羡其成功,盲从以为己志,乃出于一种模仿性。真欲立志,不能如是容易,必先研究哲学、伦理学,以其所得道理,奉以为己身言动之准,立之为前途之鹄,再择其合于此鹄之事,尽力为之,以为达到之方,始谓之有志也。如此之志,方为真志,而非盲从之志。其始所谓立志,只可谓之有求善之倾向,或求真求美之倾向,不过一种之冲动耳,非真正之志也。虽然,此志也容易立哉?十年未得真理,即十年无志;终身未得,即终身无志。此又学之所以贵乎幼也。今人学为文,即好议论,能推断是非,下笔千言,世即誉之为有才,不知此亦妄也。彼其有所议论,皆其心中之臆见,未尝有当于宇宙事理之真。彼既未曾略用研究工夫,真理从何而来?故某公常自谓:“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挑战”,来日之我与今日之我挑战与否,亦未可知。盖研究日进,前之臆见自见其妄也。顾既腾之以为口说,世方以为贤者之言,奉而行矣,今乃知其为妄,宁不误尽天下!弟亦颇有蹈此弊倾向,今后宜戒,只将全幅工夫,向大本大源处探讨。探讨既得,自然足以解释一切,而枝叶扶疏,不宜妄论短长,占去日力。阁下以为何如?
圣人,既得大本者【者】也;贤人,略得大本者也;愚人,不得大本者也。圣人通达天地,明贯过去现在未来,洞悉三界现象,如孔子之“百世可知”,孟子之“圣人复起,不易吾言”。孔孟对答弟子之问,曾不能难,愚者或震之为神奇,不知并无谬巧,惟在得一大本而已。执此以对付百纷,驾驭动静,举不能逃,而何谬巧哉?(惟宗教家见众人以为神奇,则自神奇之,如耶苏、摩哈默德、释迦牟尼。)欲人人依自己真正主张以行,不盲从他人是非,非普及哲学不可。吾见今之人,为强有力者所利用,滔滔皆是,全失却其主观性灵,颠倒之,播弄之,如商货,如土木,大亦不可哀哉!人人有哲学见解,自然人己平,争端息,真理流行,群妄退匿。
某君语弟:人何以愚者多而智者少哉?老朽者聪明已蔽,语之以真理而不能听,促之而能动,是亦固然不足怪。惟少年亦多不顾道理之人,只欲冥行,即如上哲学讲堂,只昏昏欲睡,不能入耳。死生亦大矣,此问题都不求解释,只顾目前稊米尘埃之争,则甚矣人之不智!弟谓此种人,大都可悯。彼其不顾道理者,千百年恶社会所陶铸而然,非彼所能自主也,且亦大可怜矣。终日在彼等心中作战者,有数事焉:生死一也,义利一也,毁誉又一也。愚者当前,则只曰于彼乎,于此乎?歧路徘徊,而无一确实之标准,以为判断之主。此如墙上草,风来两边倒,其倒于恶,固偶然之事;倒于善,亦偶然之事。一种笼统之社会制裁,则对于善者鼓吹之,对于恶者裁抑之。一切之人,被驱于此制裁之下,则相率为善不为恶,如今之守节、育婴、修桥、补路,乃至孝、友、睦、雍、任、恤种种之德,无非盲目的动作。此种事实固佳,而要其制裁与被制裁两面之心理,则固尽为盲目的也,不知有宇宙之大本大源也。吾人欲使此愚人而归于智,非普及哲学不可。
小人累君子,君子当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政治、法律、宗教、礼仪制度,及多余之农、工、商业,终日经营忙碌,非为君子设也,为小人设也。君子已有高尚之智德,如世但有君子,则政治、法律、礼仪制度,及多余之农、工、商业,皆可废而不用。无知小人太多,世上经营,遂以多数为标准,而牺牲君子一部分以从之,此小人累君子也。然小人者,可悯者也,君子如但顾自己,则可离群索居,古之人有行之者,巢、许是也。若以慈悲为心,则此小人者,吾同胞也,吾宇宙之一体也。吾等独去,则彼将益即于沉沦,自宜为一援手,开其智而蓄其德,与之共跻于圣域。彼时天下皆为圣贤,而无凡愚,可尽毁一切世法,呼太和之气而吸清海之波。孔子知此义,故立太平世为鹄,而不废据乱、升平二世。大同者,吾人之鹄也。立德、立功、立言以尽力于斯世者,吾人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也。
弟对于学校甚多不满之处,他日当为书与阁下详论之。现届毕业不远,毕业之后,自思读书为上,教书、办事为下。自揣固未尝立志,对于宇宙,对于人生,对于国家,对于教育,作何主张,均茫乎未定,如何教书、办事?强而为之,定惟徒费日力,抑且太觉糊涂。以糊涂为因,必得糊涂之果,为此而惧。弟久思组织私塾,采古讲学与今学校二者之长,暂只以三年为期,课程则以略通国家大要为准。过此即须出洋求学,乃求西学大要,归仍返于私塾生活,以几其深。怀此理想者,四年于兹矣。今距一年之后,即须实行,而基础未立,所忧盖有三事:一曰人,有师有友,方不孤陋寡闻;二曰地,须交通而避烦嚣;三曰财,家薄必不能任,既不教书,阙少一分收入,又须费用,增加一分支出,三者惟此为难。然拟学颜子之箪瓢与范公之画粥,冀可勉强支持也。阁下于此,不知赞否若何?又阁下于自己进修之筹画,愿示规模,作我楷法。思深言长,聊欲尽意,不觉其琐。
乡弟泽东谨上八月二十三日]
黎阅此信后在日记中写道:“得润之书,大有见地,非庸碌者。”
8月25日,孙中山召集“非常国会”,决议组织护法军政府。
段祺瑞重新上台后拒绝恢复《临时约法》和国会,孙中山在上海集合同志发表《讨逆宣言》。
9月1日选举孙中山为护法军政府首脑,称大元帅,陆荣廷、唐继尧为元帅。
孙中山通电全国宣布段祺瑞为民国叛逆,否认北京政府的合法地位,誓师北上,发动了护法战争。
9月10日(七月二十四日)孙中山在广州宣誓就任中华民国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
九月间,与蔡和森等人结伴到湘江游泳、冒大风雨登岳麓山锻炼体魄。
爬山、露宿、风浴雨浴也是毛泽东锻炼身体的方法。1917年9月23日张昆弟的日记中还记有:“今日早起,同蔡、毛二君由蔡君居侧上岳麓,沿山脊而后,至书院后下山。凉风大起,空气清爽。空气浴大风浴,胸襟洞澈,旷然有远俗之慨。归时十一点钟矣。”有一夜,暴风、雷电交加的时候,毛泽东遍身水淋淋地来到蔡和森家,原来他刚从岳麓山顶跑下来,他解释道,这是为了体验《书经》上“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那句话的情味,并借以锻炼自己的胆量。
张昆弟记毛泽东的两次谈话(一九一七年九月)。
毛君润芝云,现在国民性惰,虚伪相崇,奴隶性成,思想狭隘,安得国人有托尔斯泰其人,以洗涤国民之旧思想,开发其新思想。余甚然其言。中国人沉郁固塞,陋不自知,入主出奴,普成习性。
安得有俄之托尔斯泰其人者,冲决一切现象之网罗,发展其理想之世界。行之以身,著之以书,以真理为归,真理所在,毫不旁顾。
前之谭嗣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颇雄大,诚非今日俗学所可比拟。又毛君主张将唐宋以后之文集诗集,焚诸一炉。又主张家族革命,师生革命。革命非兵戎相见之谓,乃除旧布新之谓。
9月25日与罗学瓒等发起成立一师湘潭校友会。
10月8日一师学友会改选,毛泽东当选为总务(实际主持会务)兼教育研究部部长(以前均为教员担任)。
10月30日,毛泽东执笔写作了《工人夜校招生广告》,写明了“这个夜校专为列位工人设的,从礼拜一起至礼拜五止,每夜上课两点钟,教的是写信、算账,都是列位自己时刻要用的。讲义归我们发给,并不要钱;夜间上课,又于列位工作并无妨碍”,得到了众多工人的响应。
10月底至12月,主办一师工人夜学。起草招生广告,招生120人。毛泽东主持开学仪式,兼任历史课教员,设置并填写夜学日志。
11月7日,俄国发生十月革命。毛泽东1949年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
[1917年11月10日,孙中山给列宁一信,代表国民党向布尔什维克党人表示高度敬意,希望中俄两国革命党人团结在一起,共同斗争。
列宁称这封信是“东方的曙光”。外交人民委员齐契林代表列宁回信:“我们的胜利就是你们的胜利,我们的失败就是你们的失败,为了无产阶级的共同利益,在这伟大的斗争中团结起来”。]
11月9日,工人夜校开学后,毛泽东白天上课学习,夜间给工人们讲授历史,还要执笔主写《夜校日记》,将一天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但他从不觉得辛苦,反倒认为这正是磨练自己的好时机。
15日,率学生自愿军缴直系傅良佐部溃兵3000人枪。
[政局动荡不安,造成了长沙街头满是散兵游勇。11月间,毛泽东组织一师的学生志愿军100多人,出小吴门设伏进行截击,收缴了北洋军一旅溃兵的武器。
在此次截击中,毛泽东看准了时机认真组织、充分利用地形周密部署,指挥得当、果断出击而大获全胜,首次表现了他在军事上的指挥才能。]
李敏回忆录:
“1917年11月,爸爸做了这样一件事,从这件事发生的过程里,人们看到了爸爸初露的军事才能。
原来,一天下午,北洋军阀的一支部队由湘潭、株洲向长沙溃退。当时长沙一带兵力空虚,溃军则大肆骚扰百姓,到处抢掠。
消息传到了学校,人们都不由得慌乱起来。
爸爸稳住了大家的情绪,对大家分析了当时的形势。他对大家说:现在溃兵疲惫不堪,只要我们把学校的学生志愿军组织起来加上城里的警察,就可以击败溃军。
学校同意了爸爸的意见,并让他具体负责实施这个计划。
爸爸于是组织了200多位大胆的志愿军,手拿木棍,分成三队,对溃军形成了包围之势。
溃军小心地逼近了,距布防不远时,爸爸命令警察开枪,学生志愿军则在煤油桶内燃放起鞭炮,并齐声呐喊:“缴枪没事!”“缴枪没事”。溃军十分心虚,遭到这个袭击,便不敢抵抗了。他们还真的缴了枪。
爸爸免去了长沙城及学校的一场兵灾,他的胆略表现出来了。”
12月下旬到济阳南乡文家市铁炉冲陈绍休家、西乡土桥炭坡大屋陈章甫家走访,并作社会调查。
[10月下旬,毛泽东基于尽可能多地提高民众的文化素质,以学友会的名义开始筹办工人夜校。指出:“……现实学校大弊,在与社会打成两橛,犹鸿沟之分东西。一入学校,俯视社会犹如登天;社会之于学校,亦视为一种神圣不可捉摸之物……疏通隔阂,社会与学校团结一气,社会之人视学生如耳目,依其指导,而得繁荣发展之益;学生视社会之人如手足,凭其辅佐,而得实施所志之益。久之,社会之人皆学校毕业之人,学校之局部,为一时之小学校,社会之全体,实为永久之大学校。此则千百年后改良、进步之成绩。”
12月,毛泽东开始筹备成立新民学会,准备“集合同志,创造新环境,为共同的活动”。
《自传》:
“在一九一七年,我和几个友人发起了新民学会。会员约七八十,其中有许多人后来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史中成了有名的人物。
这许多团体大半都是在陈独秀编辑的著名新文化运动杂志——《新青年》影响下组织起来的。我在师范学校读书时,就开始读这本杂志了。并且十分崇拜陈独秀和胡适所作的文章。他们成了我的模范,代替了我已经厌弃的康有为和梁启超。
在这个时期,我的头脑是自由主义、民主改良主义及空想社会主义的有趣的混合物。我模糊地景仰‘十九世纪民主主义’,乌托帮主义和旧式的自由主义,我坚决地反对军阀和帝国主义。”
这年下半年至次年上半年在听杨昌济所授“修身”课期间,在作为教材的泡尔生所著《伦理学原理》上,写了约一万五千字的批注。
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的最后几年,主要是按照自己的自学计划学习哲学、伦理学,对不感兴趣的课程应付了事,甚至根本不进教室,而去自修室。教师们都理解他,谅解他,称他是“一个特殊的学生”。
他仔细研读了鲍尔生著、蔡元培译、杨昌济讲授的《伦理学原理》。该书约有10万余字,毛泽东在书的天地行间写的批注有15000余字,不少篇章留下了用红、黑笔打记的圈点、单框、三角、叉等符号。这是一本二元论的书。1950年周世钊去北京把这本书送还毛泽东。毛泽东说了这样一段话:“这本书的道理也不那么正确,它不是纯粹的唯物论,而是心物二元论。只因那时我们学的都是唯心派一派的学说,一旦接触一点唯物论的东西,就觉得很新颖,很有道理,越读越觉得有趣味。它使我对于批判读过的书,分析所接触的问题,得到了启发和帮助。”
当年,毛泽东批注的内容都是抒发自己的伦理观、人生观、宇宙观、历史观,以及对原著观点的批判和引申,少数是对原著观点的简要赞同语和章节目的提要。凡原著中合乎自己的观点的地方,不论唯物论还是唯心论,他都圈点、写眉批。
从《伦理学原理》批语中,可以得知他这时的思想观点是:1、认为“个人有无限之价值”,“发达个性”,强调个性解放,从“无我论”到“唯我论”,即强调“个人精神主义”,强调加强伦理修养、完善身心,歌颂“心之力”。2、主张变革,变革旧传统、旧思想,创建新观点、新思想。3、重事实、重现在、重实行。4、重矛盾、重斗争、重转化,有辩证思想。不过,他这时的辩证思想过于强调相对性,如观念即存在,有限即无限,想象即思维,形式即实质,我即宇宙,生即死,死即生,这就把辨证法变成了相对主义了。
1917年毛泽东《伦理学读书笔记》(摘录):
“不问收获,只问耕耘。”
“豪杰之士发展其所得于天之本性,伸张其本性中至伟至大之力,因以成其为豪杰焉。本性以外之一切外铄之事,如制裁束缚之类,彼者以其本性中至大之动力以排除之。此种之动力,乃至坚至真之实体,为成全其人格之源,即此书所谓自然之冲动,所谓性癖也。”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人类之有进步、有革命、有改过之精神,则全为依靠新知之指导而活动者也。”
“夫所谓信仰者,必先之以知识,知之而后信之。虽有迷信之人,此乃吾人称其人过甚之言,彼未有自认为迷信者也。夫知者信之先,有一种之知识,即建为一种之信仰,既建一种信仰,即发为一种之行为。知也,信也,行也,为吾人精神活动之三步骤。凡知识必建为信仰,当其知识之时,即心以为然,此以为然之状态,即信仰也。吾人既由道德哲学而知良心之内容,则其对于良心之服从也必更勇。否则,既知不信,必陷于矛盾,必彷徨而无孔不入适。”
“偷盗之不可为者,最大者为人格方面之关系。其次则为幸福方面之关系。偷盗为暗昧之行径,为卑劣之手段,为之,于其人格之尊严立时破坏也。”
“如阴阳、上下、大孝高卑、彼此、人己、好恶、正反、洁污、美丑、明暗、胜负之类皆是。吾人各种之精神生活即以此差别相构成之,无此差别相即不能构成历史生活。进化者,差别陈迭之状况也。”
“宗教可无,信仰不可少。”
“余曰:观念即实在,有限即无限,时间感官者即超绝时间感官者,想象即思想,形式即实质,我即宇宙,生即死,死即生,现在即过去及未来,过去及未来即现在,小即大,阳即阴,上即下,秽即清,男即女,厚即保质而言之,万即一,变即常。”
“我是极高之人,又是极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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