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研究与出国研究的先后问题
■团体事业的准备工夫
■自修大学
惇元〔2〕吾兄:
接张君文亮〔3〕的信,惊悉兄的母亲病故!这是人生一个痛苦之关。像吾等长日在外未能略尽奉养之力的人,尤其发生“欲报之德,昊天罔极”〔4〕之痛!这一点我和你的境遇,算是一个样的!
早前承你寄我一个长信。很对不住!我没有看完,便失掉了!但你信的大意,巳〈已〉大体明白。我想你现时在家,必正绸缪将来进行的计划,我很希望我的计划和你的计划能够完全一致,因此你我的行动也能够一致。我现在觉得你是一个真能爱我,又真能于我有益的人,倘然你我的计划和行动能够一致,那便是很好的了。
我现极愿将我的感想和你讨论,随便将他写在下面,有些也许是从前和你谈过来的。
我觉得求学实在没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两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种“迷”。中国出过洋的总不下几万乃至几十万,好的实在很少。多数呢?仍旧是“糊涂”,仍旧是“莫名其妙”,这便是一个具体的证据。我曾以此问过胡适之和黎邵西〔5〕两位,他们都以我的竟〈意〉见为然,胡适之并且作过一篇《非留学篇》。
因此我想暂不出国去,暂时在国内研究各种学问的纲要。我觉得暂时在国内研究,有下列几种好处:
1.看译本较原本快迅得多,可于较短的时间求到较多的知识。
2.世界文明分东西两流,东方文明在世界文明内,要占个半壁的地位。然东方文明可以说就是中国文明。吾人似应先研究过吾国古今学说制度的大要,再到西洋留学才有可资比较的东西。
3.吾人如果要在现今的世界稍为尽一点力,当然脱不开“中国”这个地盘。关于这地盘内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实地的调查,及研究。这层工夫,如果留在出洋回来的时候做,因人事及生活的关系,恐怕有些困难。不如在现在做了,一来无方才所说的困难;二来又可携带些经验到西洋去,考察时可以借资比较。
老实说,现在我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都还没有得到一个比较明了的概念,想从译本及时贤所作的报章杂志,将中外古今的学说剌〈刺〉取精华,使他们各构成一个明了的概念。有工夫能将所剌〈刺〉取的编成一本书,更好。所以我对于上列三条的第一条,认为更属紧要。
以上是就“个人”的方面和“知”的方面说。以下再就“团体”的方面和“行”的方面说:
我们是脱不了社会的生活的,都是预备将来要稍微有所作为的。那么,我们现在便应该和同志的人合力来做一点准备工夫。我看这一层好些人不大注意,我则以为很是一个问题,不但是随便无意的放任的去准备,实在要有意的有组织的去准备,必如此才算经济,才能于较短的时间(人生百年)发生较大的效果。我想:(一),结合同志,(二),在很经济的可能的范围内成立为他日所必要的基础事业。我觉得这两样是我们现在十分要注意的。
上述二层(个人的方面和团体的方面),应以第一为主,第二为辅。第一应占时间的大部分,第二占一小部分。总时间定三年(至多),地点长沙。因此我于你所说的巴黎南洋北京各节,都不赞成,而大大赞成你“在长沙”的那个主张。
我想我们在长沙要创造一种新的生活,可以邀合同志,租一所房子,办一个自修大学(这个名字是胡适之先生造的)。我们在这个大学里实行共产的生活。关于生活费用取得的方法,约可定为下列几种:
(1)教课。(每人每周六小时乃至十小时)
(2)投稿。(论文稿或新闻稿)
(3)编书。(编一种或数种可以卖稿的书)
(4)劳力的工作。(此项以不消费为主,如自炊自濯等。)
所得收入,完全公共。多得的人,补助少得的人,以够消费为止。我想我们两人如果决行,何叔衡和邹泮清〔6〕或者也会加入。这种组织,也可以叫做“工读互助团”。这组织里最要紧的是要成立一个“学术谈话会”,每周至少要为学术的谈话两次或三次。
以上是说暂不出洋在国内研究的活〈话〉。但我不是绝对反对留学的人,而且是一个主张大留学政策的人。我觉得我们一些人都要过一回“出洋”的瘾才对。
我觉得俄国是世界第一个文明国。我想两三年后,我们要组织一个游俄队。这是后话,暂时尚可不提及他。
出杂志一项,我觉狠不容易。如果自修大学成了,自修有了成绩,可以看情形出一本杂志。(此间的人,多以恢复《湘江评论》〔7〕为言。)其余会务进行,留待面谈,暂不多说,有暇请简复一信。
弟 泽东。
一九二○,三,一四。
北京北长街九十九号。
根据《新民学会会员通信集》原件第1集刊印。
注释
〔1〕1920年3月14日,毛泽东致信周世钊,4月1日和4日又两次致信萧子升。致萧的这两封信至今未见原文,但萧在同年8月初给毛泽东的复信中不仅对其有所引述,而且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萧写道:“不结婚,主张恋爱自由,最为正当。”“‘人才要讲经济,学问游历要讲究多方面’。这两句话,极得我心,我对于你也早有意不扯你来法了。”“‘结伴游俄’我赞成。顿湘两年必要。”“‘叔翁做事可当大局,非学问之人,乃做事之人’,此语极当。”“‘各方面——即如某学会——人物,都不免有点虚浮,少深沉远大之计,少恳挚之意’,这话说得非常痛快,非常动人。”“‘动而不浮’四字的精神,五六年来,兄即有之。”“‘学会进行注意潜在,不出风头,不浮游大码头’极好。”
〔2〕惇元,即周世钊,见本书第287页注〔4〕。
〔3〕 张文亮,号闻谅。湖南湘潭人。当时在长沙修业学校读书。
〔4〕语出《诗·小雅·蓼莪》。
〔5〕胡适之,即胡适(1891—1962),安徽绩溪人。早年肄业于上海中国公学。1910年赴美国留学,回国后任北京大学教授。曾提倡文学改良,为当时新文化运动中著名人物之一。1919年发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宣扬改良主义的政治主张。在思想文化界颇有影响。1946年曾任北京大学校长,后卒于台湾。 黎邵西,即黎锦熙。见本书第31页注〔2〕。
〔6〕何叔衡,见本书第468页注〔10〕。 邹泮清,即邹蕴真,当时在长沙修业学校任教。参见本书第282页注〔57〕。
〔7〕《湘江评论》,见本书第295页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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